
誰家玉笛暗飛聲
發(fā)布時間:2020-12-25瀏覽次數(shù):3816次
現(xiàn)代詩人席慕蓉在一首名為《鄉(xiāng)愁》的散文詩中這樣寫道:“故鄉(xiāng)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,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……”以月下笛聲象征和寄托自己的鄉(xiāng)愁。然而,不僅是鄉(xiāng)愁,喜怒哀樂、怡情抒懷,笛自誕生起,就以婉轉(zhuǎn)動聽的音色,吟出了人們的心聲。
笛的歷史悠久,最早的骨笛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。其發(fā)音動情、婉轉(zhuǎn),古人謂“蕩滌之聲”,故笛原名為“滌”?,F(xiàn)在的笛多為橫吹,然而在漢代以前,笛指豎吹笛。漢武帝時,張騫完成了“鑿空之旅”,橫笛傳入中原,于是笛指代著豎吹與橫吹兩種笛形。為了區(qū)分,當時人們多把中原的豎吹笛稱為“長笛”或“笛”,而把西域傳來之笛稱為“橫笛”。
常見的橫笛,笛身六個音孔、一個吹孔、一個膜孔,需要貼笛膜。笛膜的振動,使笛比不開膜孔的簫,音色更為響亮清越、嘹亮出眾,一出聲,就一鳴驚人。獨奏時自成逍遙,合奏時更出類拔萃,拈一支笛子,隨意一站,便可成為眾人里絕對的焦點。
或許是因為笛好攜帶、好入門,在中國,笛極其普及,會笛的民間藝人往往多過其他樂器演奏者。因為元代戲曲藝術(shù)的蓬勃發(fā)展,使笛子成為多種劇種必不可少的伴奏樂器,從而更加流傳于大江南北。的確,仿佛再也沒有另一種樂器,能如笛一般如此深入民間——在城里,有曲就有笛;在鄉(xiāng)下,有戲就有笛;在堂上,有舞便有笛;在山里,有牧童還有笛。陸游《雜感》中作:“牧童避雨歸來晚,一笛春風草滿川?!蹦镣瘷M跨牛背,攜一支短笛,小嘴一鼓,童年就從嘴邊汩汩地流出。
笛聲,是經(jīng)常飄蕩在詩詞中的樂聲。有人統(tǒng)計,唐詩中含有笛聲的詩句,在音樂類中是占第一的。大約,笛的聲響實在是在大江南北隨處可聞,古人們也曾在孤獨時被笛陪伴過、在失意時被笛喚醒過,腳步無論行至哪一地都與笛相逢過。正因為笛吹管樂器的線性音色特征,以及它傾吐情緒一般的演奏方式,使內(nèi)心深處思緒更能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
因此,笛聲往往是與離愁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?!罢l家玉笛暗飛聲,散入春風滿洛城。此夜曲中聞?wù)哿?,何人不起故園情?!痹娤衫畎讓Φ亚橛歇氱?,豪邁萬千的他,卻把一曲笛音的勾魂攝魄寫得淋漓盡致。洛城雖好,不是家鄉(xiāng),春風雖暖,不在故園。伴隨著玉笛聲的,是吹笛人的鄉(xiāng)情低回,是聽笛人的鄉(xiāng)愁暗起。
然而,說起離愁情切,誰又能比得過戍邊的將士?邊關(guān)吹響的多為羌笛聲,悠揚、婉轉(zhuǎn)、蒼涼。王之渙在《出塞》中寫道:“黃河遠上白云間,一片孤城萬仞山。羌笛何須怨楊柳,春風不度玉門關(guān)?!备哌m也曾作《塞上聽吹笛》:“雪凈胡天牧馬還,月明羌笛戍樓間。借問梅花何處落,風吹一夜?jié)M關(guān)山。”白云悠悠,孤城寂寂,西北關(guān)山上的明月,照耀的是在中原少見的蒼茫云海、是在江南難聞的強勁長風,如無形又無情的大手,把邊關(guān)隔絕在家鄉(xiāng)山水的溫柔之外,把征人寥落在桃紅柳綠的熱鬧之外。
羌笛較于普通的竹笛、玉笛,體型更為輕巧、演奏形式簡單、易學(xué)易懂易用,更適合常年行軍作戰(zhàn)的邊塞將士使用。小小笛管里吹出的音樂,一般是《折楊柳》和《梅花落》,這兩支都是能勾起征人思鄉(xiāng)離愁的古曲,經(jīng)羌笛奏出,特有的低沉之聲像陣陣嗚咽,笛聲里滿含對生活溫暖的渴盼,對大漠孤煙的苦嘆,使聽者很容易便復(fù)發(fā)了踏出鄉(xiāng)關(guān)之時的依依之情。
然而,笛音聲聲卻又不總是傷感?!皺M笛聞聲不見人,紅旗直上天山雪”“天山雪后海風寒,橫笛偏吹行路難”,這些昂揚著雄渾氣質(zhì)的詩句,仿佛使人看到了出征將士不畏艱險、英勇戰(zhàn)斗的壯烈氣魄,可謂笛聲一起,蕩氣回腸,清越直入青云,綻放了風姿,瀟灑了人生。
笛子的詩情,還體現(xiàn)在以曲傳聲的無言相交上。一日,書法家王徽之乘船行江,恰好遇到將軍桓伊乘車從岸上經(jīng)過。于是,王徽之命人轉(zhuǎn)達,希望能聞桓伊一曲笛音。當時,桓伊已甚為顯貴,卻下車為王徽之吹奏《三調(diào)》之曲,一曲吹罷,立即上車離去。整個過程中,雙方未交談一言?!盎敢脸龅汛等坊ㄖ{(diào),高妙絕倫,后人入于琴?!被敢吝@首笛曲,見證著一種曠達不拘禮節(jié)、坦蕩不著形跡的君子之交,一種以笛為憑證、滿含魏晉風骨的磊落相交。這一曲笛音仿佛告訴我們,最美的語言,就是音樂的語言,最美的相知,就是曲中的相知。(孟佳)